Asherah

空调的风吹动立式百叶窗，有一片窗帘拍到了玻璃上，“啪”地发出一声响。

鸿睿扭头看去，白色的帘条在空气中翻滚，内里漏出金红色暗沉沉的光。这间房并不暗，但外面显然更亮。光线忽明忽暗，那给了他一种惨白帘条的反面是金红色的错觉。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反射的光线——那又暗了一些，窗外太阳即将沉没。

“医院决定让兰塞尔先生继续处于诱导昏迷的状态。他要靠呼吸机过几天，直到刀口消肿。然后医生就会撤去麻药，那时他就会慢慢醒来。”那个他从来都没费心去记名字一直跟在于连身后的女助理，此刻就站在他的病床前。她没费心伪装成医护人员那种礼貌又客套的腔调，不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很生硬，向他宣布：“在兰塞尔先生不能决断的期间内，他指定了你成为他的医药代理人。你能决定他的治疗方案……”

帘条拍在床上，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鸿睿不耐烦了，“我知道那是什么！我问的是他会好起来吗？”

于连就躺在他不肯撇头的那个方向。他不愿意去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躺在另外一张病床上的男人安静极了，鸿睿只能听见呼吸机运作时的声响。他起初看了几眼。于连脸上的血污已被擦干净，金色头发撒在雪白的枕头上。鸿睿一次又一次想起他最后回头时所看到的那张强忍痛苦微笑的脸，那和旁边这个寂静的躯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于连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鸿睿想，于连在那时就已经向自己道别，那就是他和于连的最后一面。这个认识仿佛让他跌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不停的下落，却永无尽头。

这样的惶惶不安一定是脑震荡的后遗症——鸿睿这样告诉自己，集中精力去听女助理的回答，那很重要而他需要知道答案。他左下肋骨仍像插着一把刀，痛楚深及脏腑。每一次呼吸都会触发一波疼痛。他轻轻地，尽量平缓地呼吸。他看着窗帘舞动，数着拍子吸气，呼气，一次又一次，吸气，呼气。

女助理被这个简单而又可预见的问题给问住了，她精心挑选着词语，鸿睿知道医生们常这样委婉地告诉病人家属噩耗，“手术本身非常成功，但兰塞尔先生的预后一开始就不是特别理想……他伤得很重——腹部有开放性伤口，脊椎上又受了伤，有很大的几率他会醒不过来，即便醒来，也可能下半身瘫痪，但医生们要等他醒来之后才能确诊……”

这句话在鸿睿七零八落的内脏上补了一拳，他全身的血液都流了出去。他用手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干不存在的血液。他听见病房外面有人在交谈，那些声音汇合在一起，从四面八方弹向他。他仿佛又回到了车祸现场，声音混沌，场景扭曲，毫无真实感。他真的醒了吗？还是他仍然在沉睡，夹在一个噩梦之中？

女助理仿佛切换到了一种他完全陌生的语言，他只见到嘴唇张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兰塞尔先生设想过眼下的情形。兰塞尔先生的公司没有投资商，没有合作伙伴，他完全拥有整个公司。你将是他的医疗代理人，同时他授予你代表他管理运行公司的权力。这是他已经签名的委托书副本，等一会律师会带着正式文件过来。”

女助手又重复了一遍。鸿睿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懂，他大致听明白那和于连病情无关的信息。他让女助手放下文件离开，留他一个人考虑考虑。

一直对于连言听计从的女助手不但没听从他的指令，反而哗啦一声将文件砸在他床头柜上，连番逼问：“考虑？考虑什么呢？杜卡斯博士，你一直都不记得我的名字，我是潘妮，我从兰塞尔先生创立公司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我参与并且执行了他大部分的指令——也包括那些和你相关的。我知道你讨厌兰塞尔先生的所作所为，那么你应该接受他的委托。你完全可以让他接受不利于他的治疗，并在他死后，将他的一切都据为己有，让他的心血都化为乌有。你的生活会重新回到原来的样子，并且口袋里装满了钱！”

 “你怎么敢这样说！”鸿睿听懂了这些话，几乎沸腾，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抓起床头一侧的水杯，就要朝她摔过去。他这才看到潘妮充满血丝的眼睛。那个从来都是和于连一样光鲜亮丽的女助手此刻脸色灰败，发髻散乱，身上还穿着他上一次见她的黑色套装，而她忧心忡忡，对自己身上萎靡发皱的衣裳一无所知。

鸿睿几乎可以想象这个女人在自己被麻醉昏迷的时候，为于连在外面四处奔走，好确保手术顺利进行。作为她连带努力的结果，鸿睿清爽干净地坐在这里，她反而狼狈得像刚爬出车祸现场。鸿睿的怒气颓然消散，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去苛责另一个和他一样关心于连的人。

潘妮见他这幅样子还要继续插嘴，鸿睿放下杯子，挥了挥手，“潘妮，你回去换身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过来。如果于连醒了，他一定不会想要看到你这个样子。就这样吧。”

潘妮动了动嘴唇，鸿睿盯着舞动的窗帘出神，摆明不打算再开口。

此时门上传来几声叩叩地轻响，打破了两人的对峙。得到鸿睿允许之后，病房的门从内向外地被拉开了。

一个男人慢慢走入病房。他年纪很大，脸上满是深刻的皱纹，老得足够当任何人的祖父，但并没有人会因此把他归入老人那一类区别对待。人们只要见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这是哪位大人物？”

他满头银发雪一般白，没有任何杂色。身上穿着一身灰色条纹双排扣西装，肩部挑高如宝塔，拉高了他的身材比例，衬得他身体修长。领嘴更是罕见：介于平领和剑领之间，宛如鱼嘴，上方还有一个如浮雕般凸起的蓝色扣眼。这套西装处处都是耐人寻味的小细节。即便是不了解订制西服的人也能感受到整体的威仪。

 “你是……”他走向病床，看了潘妮一眼就让潘妮忘记了剩下的问话。

“我是雅克，雅克赫尔米特。”他的笑容和蔼，靛蓝色眼睛与同色领带相互辉映，“梅小姐，我也是鸿睿的外公，我很感谢你为他所做付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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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的图是米兰扣眼和鱼嘴领。现代西服多以军队一样挺拔的英式剪裁，休闲漂亮的意式剪裁为主。偶尔可以看到粗犷的美式。但是这里出现的是传统法式剪裁。法式剪裁意在塑造身体轮廓，注重细节，即便是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也会做得精致美观。并且法国人炫技的习惯也保留了下来，他们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炫技，只为了证明他们可以做到。

这章写了很久，之前没太确定从那个场景和时间开始写。还好阿白愿意帮我想不同的组合看哪个更流畅，最终确定了这个脉络。有什么想法欢迎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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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