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herah

亚当喜欢亲吻，但他知道有人并不热衷。

吻有各种各样，粗野的，饥渴的，温存的；吻可以落在任何地方，脸颊，手指，脚背；带着笑的，含着泪的，惆怅的，愤怒的，安抚的，吻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在亚当过去的生活里。

而一个吻中又包含了如此多的信息。那个人是有耐心的，还是积极索取型，他是克制的，还是热情的，抑或是极富策略性的，他亲吻过多少人，他喜欢被如何碰触，他现在想要被如何对待，他曾经亲吻过多少人……两人一句话都不必说，只要一个吻就能传递所有信息。所以分享一个吻，也就和另外一个人分享了极为私密的的一面。

亚当曾经得到过那样一个吻，其中所包含的信息让他几乎不敢相信。

那已经是久远的过去，亚当想，现在他会如何亲吻于连，当他们亲吻的时候，他会更像是他曾经的那个自己，温柔却谨慎。还是一切已经不可逆转，他会更像是亚当之后的那个鸿睿，仍然真诚，但更富于技巧。

亚当闭着眼睛，他吻了吻纤细的脖颈，哪里的皮肤细致娇嫩，毫不似他曾经熟悉的柔韧。他的手指弹吉他一般上下抚摸女孩儿的背，女孩的腰身又软又细，他手指一用力就能在皮肤上留下淤青。他渴望一个吻，他渴望再次感觉到唇齿相依的那种亲密无间，他渴望在这样寒冷的夜里，有一个温暖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一起分享眩晕和沉迷。

亚当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女孩儿咯咯地笑着，用肘弯拉近了和亚当的距离。客厅很暗，亚当并没有开灯，女孩儿背靠着落地玻璃窗，窗外就是满城灯火。

她丰润柔软的身体缠上亚当，亚当稍微使了些力，抱起了女孩儿抵在窗上。她的重量和吻一起落在他身上。那个吻潮湿而火辣，亚当呻吟了一声，接吻是一门艺术，这个女孩毫无疑问是一个艺术家。亚当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他们一来一回宛若交战。距离他和人这样亲吻似乎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他也曾如此饥渴地亲吻另外一个人。带着笑的，带着孩子气的不甘。他现在所得到的回应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亲吻。亚当急促地换气，完全陌生的回应让他既激动起来，让他满怀期待。

“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我认为肉体和心灵是完全分开的。我认为我能够同时拥有多人的爱慕，却又保持和你的纽带，我以为从别处得来的享受不会影响你赠我的愉悦，我以为我对你的爱慕并不因为我对他人的欣赏而减少。我以为即使没有你，我也仍然能够找到一个我爱并且爱我的人。”

这番话不合时宜地闯入亚当此刻混沌眩晕的大脑。他记起于连泰然自若地站在餐厅中间，胸前别着一朵紫色郁金香凝视鸿睿。于连无疑是受上天偏爱的，即使大家审视议论着他，他只做了一个发声的样子，世界便为他安静下来。于是他开口向鸿睿倾诉……亚当骤然停顿，偏开了头。

“嗯？”她调皮地咬了咬亚当的嘴唇。

“没什么。”亚当呢喃，他睁开了眼睛，凝视眼前的女孩。她很年轻，身体纤细柔韧，头发被染成了黑色。白色脖子拱起的曲线宛如天鹅的脖颈，在暗室中生光。

“是我太主动了吗？你想的话，我可以更顺从一些。”

亚当笑了笑，垂下手肘让她重新站立在地上。她对自己一无所知。

于连耸耸肩，动作神态里透出的那种骄傲和美丽远非亚当所能形容，亚当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他眼睁睁地看着于连一步步走向鸿睿。那些表白亚当不该听，更不该记得如此清楚。

“……仍然有人爱我，但是他们都不是你。那些人不曾了解我，也不曾陪伴我。他们所提供的慰藉虽然真诚，但像是一个精心制作的仿冒品。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个人，没接受任何人，独自生活。我去思考那萦绕不去怅然所失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我常常想起我们的过往，当初并不觉得宝贵。但是过了那么多年，和你在一起的时光醇厚，成了美酒。我终于意识到每当我再吻一个人，我对我们吻的记忆就会模糊一点，而每次我碰触别人，你手指带给我的战栗就会削弱几分。我醒悟的太晚，等我明白过来时，我已经把你赠我的酒消耗的只剩一点点……”

亚当摇摇头，试图忘记于连对吻的阐述。像是为了证明于连的错误，亚当再度吻上了女孩的嘴唇。她兑现了她的话语。她仰着头，任亚当将她压在玻璃上，仰头接受亚当的亲吻。

那是不同的，她的香气过于甜蜜，她的怀抱柔软缺乏韧性，她的手臂纤细而软弱，她脸颊过于柔嫩，她的轮廓娇小抱在手臂间空空荡荡的。她的唇舌，这是最大的区别，过于柔顺又或者她和亚当一样不够从容，目的明显。这样的亲吻一点也不温存，只是达到挑逗目的的最快手段。

违和在亚当被酒精荼毒的大脑里四处浮现，逐渐积累到一个古怪的不容忽视程度。他当然知道这个人不是鸿睿，他早就知道他不被鸿睿所爱，鸿睿也不会再亲吻他。

他不应该这样想，但他常忍不住想，鸿睿和于连会怎样亲吻。于连会发觉现在鸿睿的不同吗？哦，于连当然记得鸿睿曾经的习惯。他们会谈论自己吗？不，鸿睿绝对不会泄露一丝毫亚当的信息。但是于连不必问，他熟悉亚当之前的鸿睿自然也就能辨别亚当在鸿睿生活中留下的痕迹。

这样不对。一切都错了，往前是错，往后也是错的，但他找不到正确的那条道路。

“抱歉……”亚当的热情迅速冷了下去，渴望逐渐消减。女孩的嘴唇仍然贴着他，温暖而柔软，手指鼓励似的摸着亚当的脖子肩膀。

他还记得鸿睿嘴唇的触感吗？

亚当后退一步，指尖摩挲自己的嘴唇，试图想起鸿睿第一次吻他的触感——他轻盈得不可思议，亚当像是在亲吻羽毛。他又如此温暖，亚当的心一并融化在他微微张开的嘴里。他缓慢地探了进来，宛如露水在亚当嘴唇上来回流动。亚当在邀请他，但他观望着，犹豫着，随时都会退缩。

亚当那时还不确定，他被心愿得偿的狂喜冲昏了头。接下来几次他近乎单调地回应亚当亲吻的时候，亚当就可以断定鸿睿吻过的人绝对不多，最多两个，而卢迪绝对不在其中。

他太惊讶了，那一声“噢”更像是对自己判断的肯定而并非惊讶。鸿睿心领神会。他并没有隐瞒，“我想那比你最好的吻差得远了？”话里带了几分自嘲。

鸿睿生命中有如此巨大的一块空白留待亚当去填补，这点缺憾反而让他完美。

“这简直完美。”亚当心里满涨着怜惜和感激，凑近了再次去吻他。接下来的吻进行的缓慢而温情。他们单纯地亲吻，手足缠绕，唇齿相依。亚当闭着眼，他听见了吸吮的水声，细微的叹息声，衣物悉悉索索摩擦声，他听见了绵密的鼓声，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他又听见了一个更遥远的声音，和他的心跳重叠同步。亚当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最后他逐渐分不清楚那唯一的心跳究竟属于谁。

那段时间里亚当像是成为了鸿睿，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是同一个人。

亚当踏足了一个从来没有抵达的地方，他第一次感觉与人如此亲密。亲吻不再是一门艺术，那是恋人之间铸造纽带的仪式。

而他正在毁坏他们之间的纽带。

 “我终于意识到每当我再吻一个人，我对我们吻的记忆就会模糊一点……”于连这么说时亚当偏头去看鸿睿。鸿睿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被触动的表情。亚当第一次感觉到慌乱不安，有什么仅存在于他们俩之间的东西将亚当隔离在外。那是于连和鸿睿的对手戏，他插不进去。

亚当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于连精心设计的台词，鸿睿不过是再度被蒙骗。如今亚当终于后知后觉，于连说的每一句话都出于真心，谎言没法打动鸿睿，一切都是切身经验总结。

那是结论，同时也是预言。

“你怎么了，亚当？”她问，语音有些沙哑。小巧的手掌探入亚当T恤里摸上腰肋。亚当便明白过来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愿意花上半个小时，不为上床，只是为了细致地亲吻他。亚当浑身一颤，喝下去的酒都化成了冷汗。

客厅的灯光在此刻被点亮。海瑟站在客厅另外一头，疑惑地看了过来：“亚当，你怎么不开灯？”

“噢，海瑟。”亚当这才想起来，海瑟搬了进来，他不再是一个人独居。亚当愣在原地，残存的一点点欲望也被这明亮的灯光杀得干干净净。

“你女朋友？”那个女孩看到了海瑟之后问：“你在她怀孕的时候找别的女人？”

亚当尴尬地不想辩解：“实在抱歉，你该走了。”

“我不是亚当的女朋友，我只是他的室友。”反倒是海瑟看清楚了亚当和女孩衣衫凌乱的样子之后这么说。

那个女孩上上下下地反复打量他们两个人，皱着眉头一派狐疑。她拿起手包，朝门外走去。现在已经很晚了，亚当开口提醒她：“嘿，女孩儿，楼下保安可以帮你叫计程车，路上小心。”

“我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女孩儿，我叫凯特！”那个女孩背对着亚当比了一个中指，“哐”地一声摔上了门。

真是操蛋的生活啊！亚当捂着脸抱怨了几声，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海瑟递过一张纸巾，“擦擦脸上的唇膏。”

亚当接过去后，用力地胡乱地把脸给擦了一遍。最后亚当盯着雪白纸巾上嫩粉色的唇膏，自暴自弃地叹了一口气。他说：“不好意思，海瑟。”

“你没有必要和我道歉，我们只是室友。”

但那仍然很尴尬，这个室友恰好还是你的前女友，并且你一个月前还向她求婚说要做她孩子的父亲。亚当任凭自己歪斜着滑倒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挡住自己的脸。

“那不是你一贯会喜欢的类型。”海瑟想了想说，“我以为你喜欢年长的，刚才那个估计20出头，比你小了好几岁。”

抱枕后传来亚当的声音：“噢，我喝了太多酒，做了一些蠢事。海瑟，你能忘掉吗？我求求你忘掉它。”

海瑟呵呵地笑起来，她在沙发上坐下，对亚当说：“你们在我开灯之前就停下了，亚当，你别忙着否则，想想我们交往的那半年在一起度过多少夜晚，再决定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没有放下来。”

亚当不出声。

海瑟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鬓角。亚当松了一口气，肩膀逐渐放松下来，头更贴向海瑟的手指。他像是被抛弃的小动物，即使被爱抚也仍然保持着沉默而悲伤的姿态。

“你想听听孩子的响动吗？”海瑟说，“他刚才动了一下，很轻。”

“可以吗？”亚当立刻放开抱枕，撑起身体看向海瑟。海瑟点点头，亚当用手肘撑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到海瑟的腹部。他听了好一会，他一开始不明白自己在听什么，他听见了杂乱咕噜声，这让他有些尴尬。但是海瑟很坦然，她指示着亚当，“亚当你别心急，你可以把头放在这里，那不会压到我。我一开始甚至不知道是他在动，你可能听见了，却忽视了。”

亚当侧头凝神听了很久，他头枕着海瑟的大腿，将耳朵贴在海瑟的腹部。在他几乎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了混沌中的那声沉闷响动。

“那是？”

“是的。”

“真神奇。”亚当仔细聆听，睁大了眼睛。他刚才听见了另外一个生命还未出世之前的响动。“哇，这太了不起了。”

海瑟骄傲地笑了。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一手爱抚亚当的鬓角。真是一个其妙的时刻，这是一个完全和亚当无关的生命，亚当却在此刻感觉他们分享了这一刻，就建立了某种纽带。不同于情人，更像是家人。他听见了这个生命最初的声音，透过一个女人，真是神奇。

亚当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他想要保护她们，他想要看着这个生命一天天长大。

亚当又想起那个提议。他小心抱着海瑟的腰，蜷缩在她身边，仰脸看着她再一次恳求：“海瑟，你想要……你想要一个家吗？我真喜欢这个孩子，他是那么亲切。而他对我似乎也很满意。我可以做你孩子的父亲吗？我知道你还很年轻，也许你还会爱上别人，那没有关系。如果有那一天，我会主动退出。只是……你以后让我多看看他，我就会很开心了。”

海瑟低着头，她看着亚当的眼睛满是悲伤。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亚当，像是在说：“那你呢？”亚当摇了摇头，不打算讨论他自己。

“你得告诉我，亚当。”海瑟说：“如果你希望我接受你的求婚，我就必须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邀请我和你一起开船，那么我该有权力检查你会不会沉下去。亚当，这很公平。”亚当别开了头，他一听这个话题竖起浑身的防备。

“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也要知道你会不会是一个好父亲。亚当，你必须诚实地告诉我，让我亲自去判断。”

亚当沉默着，海瑟不再说话。她的手指爬过亚当的鬓角，一遍又一遍耐心地爱抚着他的头发。那些酒意再次涌上头，亚当沉陷在恍惚的温柔之中。他听见了混沌之中的另外一种闷响，引诱着，呼唤着他。

亚当抬手用力地按了按鼻梁，长叹一声：“你要我从哪里说起？海瑟，2018年2月以前，我的生活好得像是一场不真实的美梦。我以为一切变化都从他生日那天于连重新出现在他视线中开始。但其实并不是这样，我在那之前就见过于连。我当时不知道他是谁，我不知道他将会给我的生活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不知道他会是那个把我像是落水狗一样撵出英国的人。我懵懂地站在他面前，被他容貌气度所吸引，对未来一无所知。又或者是我错了，他从来不属于我，我所得的只有偷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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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写了一整章，还没开始讲往事。觉得这章没看懂的朋友给我留言一下，我好去改……

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可以点击 Fix定点 的tag看前面的。如果你愿意给我留言，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会非常感激的。

谢谢阿白帮我修改。^_^。

谢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