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herah

直至好几年后，亚当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个清晨。

他被热醒时，鸿睿正依偎在他身侧。鸿睿闭着眼睛，微微地张着嘴唇呼吸，脸颊因为压在他肩上而有些变形。他安静地填满了亚当和枕头之间的空隙，手脚缠住亚当左半边身体。这让亚当想到蜷缩在一起睡觉的水獭们，充满信任和依恋，真是甜蜜而又可爱。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旁边是几张铅笔线稿，都是指北针和锚的图案——他们讨论了一个下午，最终敲定了图案。鸿睿甚至还打算去纹身店观看这个纹身怎么被纹到亚当胸上。亚当慢慢地回想起另一段对话。那时天已是将亮未亮，家具和建筑隐没在混沌的光线里。

他原本想为鸿睿脖子上那失了轻重的牙印道歉，但他在过去几分钟里抛弃了所有词语和语法。他盯着鸿睿苦想好几秒扔没找回言语。鸿睿摆摆手，捉住亚当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一吻，懒洋洋地说：“Jet'aime, mon amour。”

他听懂了Jet'aime。这句话他在梦里听过许多次，他仿佛一直都在等待这刻，无需思考亚当立刻用母语回复：“我也爱你，宝贝。”

鸿睿先是拖着鼻音嗯地应了一声，又接着低沉而松散地笑起来。他像是想要表现的不在意，最终仍没忍住心里的得意和愉悦。亚当不用看也能想象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亚当傻乎乎地附和恋人微笑，他的头比先前还要晕，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昏昏欲睡的狗儿。鸿睿挨着他打了个呵欠，也和亚当一样困倦。

在往常这个时间他们快要起床洗漱，但此刻谁也不想离开这个由情人臂膀构成的温柔乡。亚当想都没想开店的事，他就想这么和鸿睿一直躺下去，一直到他们不得不为了食物而爬起来。而鸿睿竟然也忘了当日的工作安排。他半闭着眼睛。阴影抹去了他眼角的皱纹，让他看起来和亚当一般年轻饱满。鸿睿正努力与睡意搏斗，慢慢地说：“我知道……亚当……我一直都知道……”然后他们共同沉入了温柔的睡眠。

直到一小时后他再次醒来。

对两个贴在一起的人而言，暖气开的有些太足了。但亚当一点也不想推开鸿睿。

亚当去过斯德哥尔摩，他在那里看到了被打捞起的沉船瓦萨号。其中一座雕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只狮子伏趴在地上任由幼犬在它头上玩耍。旁边有注解这象征强者对弱者的慈悲和宽容。

鸿睿在他的生活里扮演了许多角色，但鸿睿从不软弱被动，他是那种会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对其他人下达命令并不允许质疑的人。他的脾气不算很好，但他面对亚当总表现得宽容温和。这让亚当觉得自己是那只获准在狮子头上撒野的狗儿。

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亚当终于看清了鸿睿心中的自己。鸿睿把从未将他视作幼犬，而是把他当成和他自己等同的雄狮对待。他尊敬亚当，一如亚当尊敬他。

认识到这点让他们的关系走进了一个新的阶段，不管他是否能真正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无法改变这段关系的性质已经发生变化的事实。

这将是崭新的一天，一个崭新的世界。亚当对这个新世界满怀温柔和感激。

鸿睿睡得很沉，对亚当的感悟一无所知。亚当不想惊扰他，偏头凝视他随呼吸颤动的睫毛，沉浸在对这个世界别无所求的满足中。他希望时间能过得更慢一点，天亮得更柔和一些，好让他的恋人能够睡得更久，他能多享受一会被依赖的感觉。

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太久，他很快就发现了异样：并不是室内太暖和，而是鸿睿的体温高得不正常。

亚当惊坐起身。他跳下床去浴室找耳温枪，量后才知道鸿睿的体温接近三十九度。

他摇了摇鸿睿没得到回应。亚当手足无措，这时他想起了卢迪——谢天谢地卢迪接了他的电话，并答应马上过来。

亚当得赶在卢迪到达之前替鸿睿洗澡换睡衣。他把鸿睿放入浴缸时，鸿睿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水里用眼神询问亚当发生了什么事。亚当一开始用英语，后来又换了法语和他沟通，然而鸿睿仍然是一个字也没听懂。他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亚当。亚当却能看到他胸腹遍布密密麻麻的红疹。鸿睿的皮肤原本洁白光滑，从亚当的角度往下看去像是皮下突然冒出无数个出血点，看得他心惊肉颤。

卢迪毫不避忌地为鸿睿做了一遍全身检查，他像是完全没看到鸿睿脖子上那个齿印。“这看起来像是非常严重的过敏。你知道他对什么过敏吗？你们都吃了什么？”

亚当告诉卢迪鸿睿有乳糖不耐。但眼下并不符合乳糖不耐的症状。他们也没吃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

亚当努力地回忆昨夜吃的外卖披萨，喝到饮料，唯恐遗漏任何额外东西。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他对精液过敏！”

那人影一晃，在亚当看清楚之前就跨到床前。他俯身摸了摸鸿睿的额头，审视鸿睿的情况，那正是于连。

“你怎么进来的？”

于连没理会亚当，他看起来和亚当一样担忧。于连的眼睛仍黏在鸿睿身上，说：“他的过敏症状比原来要严重多了——这已经发展到全身。虽然他现在还没休克，但这种情况你应该要给他注射肾上腺素好预防休克。”

于连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肾上腺素自动注射器，托在掌上，这才转头看向卢迪，“我恰好有一只，莱顿医生。”

“谢谢你的信息，兰塞尔先生。”卢迪镇定地向于连道谢。卢迪没有接过药，而是转头与亚当核对更为私密的信息。在整个问询的过程中，卢迪都没有显露出一丝毫的尴尬和惊讶。他训练有素，脸上挂着一幅漠不关心的表情，耐心而坚定地引导亚当回答他的问题。

确诊后卢迪又从自己的随身医生包里摸出一次性针管，拿了一管药物抽取了一半的药液，在鸿睿大腿上注射。

“我要打电话叫救护车。”注射完毕后，卢迪这么告诉亚当。

“我的天啊！”亚当后退了一步，他内心的焦虑在此刻升到了顶点。要有多么危险才会需要救护车！卢迪体贴地为他解释：“亚当，我注射肾上腺素只是一个预防手段，他的症状已经被控制住了。我只是担心他可能会需要我无法提供的医疗帮助所以才想送他去医院，你别担心，这并不严重，他没事的。”

亚当盯着地板，点点头。他是受过这方面训练的厨师，自然知道过敏的严重后果——每年都有人因为过敏休克而丧命。他一点儿也不想要伤害鸿睿，他甚至不舍得高声对鸿睿说话，但他却是让鸿睿躺在床上几近休克的罪魁祸首。亚当的手肘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掌抱着头，蜷着身体，聚精会神地听卢迪打电话。

卢迪按掉电话在亚当身边坐下，拍了拍亚当的肩膀。亚当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见卢迪的声音。卢迪终于摘去了那个专业医生的陌生面具，又恢复了他们朋友的身份。他的声音里满怀同情：“亚当，不仅你不知道。作为他多年的特殊朋友和医生，我也毫不知情。”

卢迪顿了一顿，又说：“这是鸿睿自己的选择，别让这件事影响了你们的关系。”

亚当点点头。卢迪陪在他身边——这让亚当安心不少，一直到医疗急救队伍有条不紊地带走鸿睿。卢迪又扯着亚当上了救护车。于连也挤了上来，坐在亚当身边。

急救医生的诊断与卢迪一致：鸿睿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最好接上生命监护装置，持续观察。亚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和身边的于连同时松了一口气。并不是说他不相信卢迪的诊断，听见另外一个人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总是让人心安的。

“我得回去换班，”这不是卢迪工作的医院，卢迪看了看腕表，抬头问亚当：“亚当，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你需要我帮你找其他人过来帮忙吗？”

那时亚当正皱着眉忧心忡忡地观察被装上了检测仪器一动不动的鸿睿，他“啊”地应了一声还未回神，于连抢在他前面回答：“莱顿医生，你放心吧，我在这家医院有认识的人，我会安排一间私人病房，我能照顾好鸿睿。”

 一个身穿西装裤装的女人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拖着一个滚轴行李箱。她步伐急促，化着得体的妆容脸上没有表情。她不是医院的家属，因为没有多少家属能在医院保持从容。但她也不像是医生，医生可不会穿着近十厘米的高跟鞋出现在医院里。她不慌不忙地走向他们，于连指着她又对于连和亚当说：“你看，我的助理已经到了，她会提供一切必须的协助。莱顿医生，你无需担心。”

接下来亚当几乎都没机会帮忙。于连的助理不仅弄到了一间宽敞的单人病房，还在病房里面提前放好了两把宽大的沙发椅——那看起来就很舒服，一点也不像是亚当曾经在医院里看过的那种。她指挥护士转移病床，动作高效快捷。亚当和于连只需要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等鸿睿安顿下来。于连坐下来，亚当守在鸿睿床边，并小心不让自己挡了护士的路径。鸿睿闭着眼睛，他看起来很安详，像是睡着了。

 “你喝什么茶，亚当？”于连非常亲切地又叫了一次亚当的名字：“亚当？”

“哦，红茶。”

那不是于连预料之中的答案，于连想了一会才再开口：“潘妮，请泡苏格兰早餐茶，两个茶杯，奶和糖放在一边。你去外面等我。”

助理小姐合上门，终于这间房间里面只剩下的于连和亚当。亚当听见茶汤被倒入杯中的声音，他在消毒药水的气味里又闻到了红茶的麦芽香味和烤面包蓬松的香气。一个正常的早上就应该以这样的气味开始。

“亚当，你请坐。他这一会还不会醒。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吃点东西。”

亚当回过头，看到于连坐着的那个角落已经完全变了样——一个闪亮的银盘上放着一套白底镶嵌钴蓝色花状平纹的茶具。茶壶的把柄，壶嘴和边缘饰有金色浮雕，两个同款的茶杯分别放在茶碟上。

银盘中心竟然还有一盘牛角包，两幅刀叉和食碟。

于连往自己的茶水里加了一勺糖，兴高采烈地说：“亚当，潘妮帮我们买了些面包。这儿还有迷你瓶装的果酱！你要在面包上抹黄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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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段真是又尴尬又惨又好笑：亚当被自己男朋友前炮友因为医学原因讯问他俩昨夜性生活，而他男朋友的前未婚夫坐在一边听着....这么一讲是不是很有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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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阿白的指点！！

谢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