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herah

Chapt 34 钢刀

英国的夏日恍然而过，亚当和鸿睿一起共度了好几个假日。他们七月份一起去了苏格兰徒步。亚当为此策划了很久，但那次旅途绝对值得他费的每一点心思。本尼维斯山脉他已经去了好几次，但带着鸿睿一起去则完全不一样，那些他已经很熟悉的山脉突然有了不同的面貌，一切都比原来更加美妙。他们在八月去了一次剑桥，他们走进一个又一个古老的学院，漫无目的地闲逛，又骑着租来的单车从北部骑到南面。

鸿睿还租了一艘船，带他看沿途的草地和学院。那是剑桥传统的撑船，需要一个人站在船尾，用金属撑杆点着河床前行。鸿睿撑的又快又好，经过学院时尽职地给亚当讲解。他们逆流而上，一直远离喧哗的市中心，抵达剑桥南部的村庄。哪里十分安静，没有游客，也没有学生，沿途都见不到几个人。他们只能听见撑杆沉入水面时光滑的声音以及杆子被提出水面时，滴水的滴答声。

鸿睿穿着白色T恤和及膝短裤，赤脚站在船尾，手里握着撑杆。

亚当背靠在船上，在阳光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的恋人。鸿睿脚踝纤细，小腿长而瘦削，膝盖隐藏在短裤里，裤子布料半遮半掩地展示着大腿饱满的肌肉。T恤下摆和裤腰被河水打湿了一点，贴在腰胯上显出劲瘦的曲线来。当他抬起撑杆时便会拉高下摆，露出腰上的皮肤来。他的皮肤和阳光一样晃眼，而他的动作起落娴熟优美。

亚当欣赏着这和河畔风景一样美好的景色，不自觉地弯着嘴角。他心中的甜蜜化成微风，把小船荡开的波纹吹到更远的地方。鸿睿专注地看着前面，偶尔看着亚当微笑。亚当向他举起水果时，他便弯腰去咬亚当手里的果子。

河道弯弯曲曲，柳条垂满河畔，水上处处都是层层叠叠的枝桠，那让亚当产生了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错觉。他们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绑好小舟，吃买来的水果和三明治做午饭。樱桃很甜，桃子香气饱满，黏糊糊的汁水一直流到手指上。

吃完之后，鸿睿把帽子往脸上一扣，就准备睡午觉。亚当躺在他身边，在帽子的阴影下与他温柔地拥抱热吻。吐息里混合了草地，水流和桃子的味道。

小舟顺着水流微微摇晃，船上的垫子很软，周围只有柳条舞蹈的声音，没有比这更适合午睡的地方了。他们依偎着睡了一会，直到有水鸟扑飞过水面的声音惊醒了鸿睿。亚当仿佛还做了一个美梦。

“这里竟然没有人游泳吗？”亚当揉着眼睛问，他的皮肤上已经有了些汗意。空气炎热，但是树影里很清凉，想必水更凉。

“当然不是。”鸿睿指给他看河边人工修建的扶手，那都是方便人进出河水的。“因为现在不是周末，所以这里才没有人。如果周末有这样的天气，学生们，游客们都会骑车来这里游泳。满满当当的，河边全是人。”

“你也来过吗？是和朋友们一起吗？”

鸿睿笑了笑，他并不怎么和亚当描述他过去在剑桥生活的细节，也没有保存多少过去的照片。亚当反而对此特别好奇，总想旁敲侧击的打听。但他只知道鸿睿的母校，他在剑桥的求学时长，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鸿睿手指浸入水中，试了试水温后问亚当：“你想游泳吗？我们有毛巾。”

四下无人，他们这一路除了赛艇俱乐部训练的学生也的确没有见过其他人，但当亚当脱下衣物只穿着内裤站在著名学府的河畔上时，仍然试图遮挡他自己。鸿睿站在旷野里坦然地脱衣服。他一定是常来这里游泳，连毛巾都准备好了。亚当这么想。他看着鸿睿快速脱下T恤和短裤边跳入河中，像凫水的天鹅漂浮在秀丽的康河之上，回身向他招手。

亚当后退一步，笑着向前跳入水里追了过去。柳条迅速分开给他们让出来一条路，水面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灼热的夏天就这么过去了，亚当没再见过于连，但他也再没想起过于连。

鸿睿的店在秋天开了起来，叫做庆典。亚当的养父帮鸿睿在伦敦的东南面找到了一个合意的店面。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社区，处处都是餐馆和咖啡厅。年轻人们下班之后就涌进了这个街区打发闲暇时间。新餐馆的理念也和鸿睿最初的设计截然不同， 

鸿睿舍弃了原先精致餐饮的路线，最后开了一家名叫做庆典的英式小餐馆。菜单由他和格雷一起拟定，有不少传统英式和传统法式菜肴。格雷的古典历史学位发挥了大作用，他开发出不少有传统元素的英式菜肴。而亚当一点也不知道鸿睿怎么知道那么多古典法式菜肴。他们两人又把这些菜用西班牙酒馆小食的的风格轻松地呈现在客人面前。

哪里的每一道菜都充满喜气和历史，人们可以和朋友分享每一道菜，因此名为庆典。

菜并不贵，很多年轻人也会带着女朋友来体验米其林三星主厨的小餐馆。他们也乐意听服务员们讲解每一道菜背后的历史和故事，并且作为谈资讲给朋友听。而金融白领们吃腻了铺着白色亚麻布的高档餐饮，反而觉得在庆典里用手捏着东西吃更加放松。哪里原本环境就很喧闹，他们也不再担心和朋友聚会时的喧哗会影响其他的食客。他们呆的时间很长，所喝下的酒水远超过他们在高档餐厅里面所喝的酒水，但他们一点也不为此心痛。

庆典只预约午市和晚市第一次翻台，因此门外常常有人排队等人离开。预订很快就订到一个月以后。

生意火爆的代价就是鸿睿和格雷必须全职留守在庆典里。鸿睿闲暇时培训新招来的厨师，偶尔亲自下厨好弥补刚开张时的人手不足。而鸿睿在庆典亲自下厨的消息又吸引了更多的人流。

很少有厨师在近40岁的时候，还亲自在一线烹饪。因为他们不论是精力还是注意力都不如以前。鸿睿长年锻炼，身体比很多同年龄的人都要强健，即便如他也在这样巨大的劳动强度下显出几分疲态

鸿睿本就很瘦，亚当觉得他更瘦了一些。鸿睿站在流理台前神情专注，动作迅速，宛若一位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随时准备投身于战场。他拒绝了亚当主动过来帮忙的提议——那违背了他不和同事约会的原则，一个人坚持下来。他手背上的旧伤痕已经被新的烫痕覆盖，手指上偶尔还包着创可贴。亚当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鸿睿拒绝了他的帮忙，他只能默默地在鸿睿烫伤上涂上薰衣草油，希望伤口能够好得更快一些。

他从未那般深刻的认识到鸿睿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普通人，他没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也没有深厚的背景，他所拥有的是坚忍的性格和强大的毅力——那是鸿睿成功的基石。那几个月一路走来，亚当见证了庆典未成形前的波折，亚当也见证了庆典成功路上所经历的艰辛，那一切都让亚当为鸿睿感到骄傲。

“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你的生日。”亚当这么想，他在他们新年假期快结束的时候趁机对鸿睿提出来，“庆典大受欢迎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而你今年四十岁，那是一个很重要的生日。”

 “你想要请哪些人呢？你肯定会请皮耶罗，汀诺，小简，格雷——哦，你也肯定要请格雷的，他家人是你的新投资人之一，他又是你新店的主厨，没理由你请了汀诺不请他……”亚当捏着笔兴致勃勃地在纸上写下名字，“庆典那天有预定吗？”

鸿睿专心磨着手上的刀，假装没听见亚当的提议。他们只剩下最后几天假期，每年这个时候鸿睿都会把手里的刀彻底打磨一遍。汀诺还特意把他常用的厨刀留在了鸿睿的实验厨房。

见鸿睿不理会他，亚当倒也不生气。他早就知道鸿睿吃软不吃硬，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所以他一点也不怕他了。

他笑嘻嘻地走到鸿睿身后去揽他的腰。鸿睿耳后皮肤细滑，他用嘴唇摩挲，又细细地亲吻好几下后这才贴着耳廓说：“亲爱的，我知道你都听见了，你怎么看呢？”

鸿睿叹了一口气，他把手上那一下磨完之后才停下来说：“亚当，我从来都不过生日。而当你男朋友比你小那么多的时候，那个日子只会提醒我又老了一岁，那一点也不让我高兴。你如果要弄惊喜派对的话，就更不应该来问我。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是我不能假装忘记我说过的话……”

“你真是那样想的吗？哇，那可真甜。”鸿睿正在担心。他没想到鸿睿也会担心衰老，至少他没想过鸿睿会担心他自己在亚当心里的形象。他心里甜极了，又在鸿睿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说：“你在康河上撑船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看你。你站在阳光下，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美的。而你现在站在这里认真磨刀，全身充满蓄势待发的劲力，我觉得你比那天还漂亮。在我眼里，你每一天都比过去那天更迷人。我有时候常想自己真是超幸运的，这么漂亮又有才华的人竟然看上了我。我总觉得我应该要为你做些什么好让你知道我心里的感激。”

这些话肉麻得无可救药，但轻易地溜出了口。他心里攒下了许多这样的情话，就等待合适的机会一一对他说。

“那该是我的台词，被你抢先说出来了，亲爱的，我才是那个幸运儿。”鸿睿笑起来，他转身面对亚当，他的眼珠像是被阳光烤热的海水，温柔而深邃，再也没有那个战士的影子，“你点亮了我的生活，我愿意做任何事来留住你。”

“那么作为那个点亮你生活的男朋友，我可不可以为我最喜欢的那个人办一个生日宴会呢？”

“如果你坚持的话，亚当。我知道我拒绝了你来庆典帮忙的提议让你不太高兴。但你得原谅我，我在你面前毫无公正可言。即使你把菜做糊了，我也会高高兴兴地端给客人吃。我虽然失去了判断力，但我还能控制我自己不让你进我的厨房。除了这个，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即使你要我从这里搬出去，我也只会问是什么时候搬。”鸿睿说完这句话后立刻移开了视线，仿佛是觉得自己说了不得体的话。他背对亚当，拿起刀继续打磨。

亚当咧着嘴笑，他那些日子里的委屈和担忧都被这些话一一熨平，突然听见了最后一句。搬出去，搬到哪里去呢？这句话有些突兀，他用鼻尖反复地蹭鸿睿的脖子，站在原地慢慢地思考。他想这是鸿睿在暗示他们应该住在一起吗？他们一直都很忙，这一年过得很快，亚当压根没有想过他们的关系究竟已经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他没有经历过这样长的关系，他不知道普通人约会一年之后会做什么。他只知道他对眼下的生活非常满意，一切都完美的不能更完美了。

鸿睿若无其事地说：“我会让庆典在那天放假。要卡拉那天有空的话，务必请她来。”

他侧头看了一会看鸿睿的表情，毫无异样，便放心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拟定宾客名单。当他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鸿睿仍然在磨刀。鸿睿手上拿的是一把亚当常常见他使用的一把钢刀，刀身遍布旋涡纹路，刀柄发黑像是黑檀木手柄。

鸿睿收藏了大量的刀具，有些形状甚至都很相似。但是亚当记得这把刀的原因是因为它的手柄上一边烫了一个银色的H，另外一边烫了一个同色的D——只有这把刀上面有个人标识。

磨普通的刀具，像是汀诺那把三叉主厨刀，鸿睿就只使用了3种油石，从500目到6000目，跳跃很大。但磨这把20厘米的主厨刀，鸿睿直接从3000目油石开始打磨——这把刀原本就非常锋利。

“这可真漂亮，是大马士革钢吗？”亚当从那个花纹上面这么猜测。这样的刀子他之前也见过。日本的主厨们多半都有一把这样的刀具，价格不菲。

“算是吧，这是好几种钢材混合在一起打制的，日本折叠钢的工艺，但却是德国人做的。”鸿睿回答了他后又问：“你平常用什么刀？”

“我？便宜的刀子，像是迪克的厨刀，钝了的话在磨刀棒上擦擦很快就能恢复利度。崩口了换一把也不心疼。”

鸿睿捏着刀刃和刀柄，逆着刀刃的方向在磨刀石上向内拖了好几下。亚当抱着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安静地看。直到鸿睿再次洗掉油石上的刀屑，问亚当：“你知道怎么用油石磨刀吗？”亚当摇头，鸿睿又问：“你在日本帮厨的时候，主厨没使唤你去给他们磨过刀吗？”

“日本人把他们吃饭的东西看得可重要了。每次用完刀主厨都要亲自清洗，白布擦干保养，最后放到盒子里面供着，哪里会让我们碰。”

“你想试试看吗？”鸿睿把刀刃在放在一边的毛巾上擦了几下，随意放在那儿。

这把刀对鸿睿一定很重要，亚当想。鸿睿有很多名刀，其中也不乏其他品牌的大马士革钢，那些一看就很贵重。然而只有这把刀的刀柄上有鸿睿的私人印记。他这些年四处帮厨学来不少东西，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准则就是大厨们的刀和他们的妻子情人一样不可碰触。因此他从没多看过一眼任何人的厨刀。但这是鸿睿，这是鸿睿最珍爱的厨刀，他当然想要试试看。

他侧头看去，鸿睿正微笑着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他便放开鸿睿，去拿那把厨刀。他模仿着鸿睿的动作磨着刀，他模仿鸿睿总是模仿的很好，不论是做菜还是磨刀，只要看过一遍就能丝毫不差地复制。鸿睿看他磨了一会，出声提醒他换另外一块更高目数的油石。

在亚当磨刀的时候，鸿睿又拿出来一个狭长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裹在牛皮中的厨师刀。那是亚当见过的最不起眼的厨刀，刀身上甚至还布满锈迹。

然而亚当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厨刀：刀身狭长，刀肚弧度比普通主厨刀要小，乍一看像是细长的直角三角形。刀头尖锐，如果不事先知道这是一把厨刀，他会以为这是一把匕首。

“你见到的都是德式刀，亚当。”鸿睿笑了笑，吹了吹厨刀后又耐心给他解释：“这才是真正的传统法式厨刀。这是我拿的第一把刀，也是我母亲的刀。德式刀和很多日本刀具都用了不锈钢，但你要知道，那都是现代的工艺，传统的法式厨刀是用碳钢做的。碳钢比不锈钢硬，更能长久的保持刀刃的锋利。然而缺点也很显而易见，容易生锈氧化。”

鸿睿拿出一块油石，前后磨去锈迹后就露出下面的金属本色。亚当在鸿睿的指导下磨好了那把大马士革钢刀。他握着厨刀，在空气中虚切了几下，掂量厨刀的重量和手感。

鸿睿说：“亚当，你留着它吧。曾经我认为我需要一把上好的厨刀来展示自己的地位，所以我买下了你手上的这一把刀。但现在我早就不在意外在形式了。并且说实话，它不如我手上这把趁手，我现在无比需要一把趁手的刀。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那把刀，你会发现那把刀比你现在在用的厨刀强多了。”

这个厨房里的每一把刀可能都比他现在在用的强不少，就连汀诺用的那把刀都比他的好很多。亚当惊呆了，“我不能收，这把刀一定很贵重……”

“再贵重也只是一把刀。而作为一把刀，它一定不希望被我放到盒子里收着，我认为它会希望被拿出来使用。你试试看，看合不合手。”

亚当转动了几下握刀的手腕。厨刀不算过重，也不算轻浮。不论是重量还是长度都非常合他的心意，平衡点也正好。“你如果要送我刀的话，我可以拿别的，像是具良治的就已经很好了。”

鸿睿嗤了一声，“具良治的确是一把好刀，58的硬度也不差，但不能和这把60的硬度比。这把刀还是混合钢材，不论是韧度还是利度都远胜具良治。”鸿睿哦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般地说：“你是嫌弃刀柄上的印记吗？亲爱的，我可以去订做一个新的手柄，那很简单的。”

“鸿睿，我不是嫌弃。”亚当知道鸿睿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再推却反而让鸿睿误会。“反正我绝对不会去换手柄的，你让我换也不行……这把刀漂亮极了，我只是怕我弄折了它，又或者错待了它……”

“折叠钢的好处就在于你怎么对它，它都可以忍受。并且硬度适中，很方便打磨，不像这一把……”鸿睿自嘲地笑了笑：“因为硬度太高，磨刀棒磨不了它。不想崩口功亏一篑的话，只能耐心用油石慢慢打磨。”

他又磨了一会，才把那把厨刀磨好。最后又用白布仔细擦干，均匀地抹上刀油。这一切的程序都像是亚当曾见过的那些主厨所做过的。

“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他问

“当然。”鸿睿笑着看他的样子，像是他问了一个蠢问题。

亚当捧着厨刀对着光线仔细查看。刀身平亮，刀刃狭长。刀身上没有任何花俏的装饰，木头手柄上也没什么额外值得注意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随处可见的厨刀。

然而只有你直面刀锋时才能感受到这把刀的不寻常之处：刀刃尖细如剃刀，垂直看去仿佛看到了一条随时都会消失的细线。只有极细腻坚硬的钢材才能被磨得这样锋利。

这样的碳钢刀不适合被放到盒子里珍藏，它们需要每天使用才能避免生锈的命运，而它们会在漫长和艰苦的工作中大放光彩。

亚当想这把刀很像鸿睿。它坚硬纤长，无需过多的装饰就能让懂行的人为它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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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拖了好久了，才更新实在不好意思。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可以点击 Fix定点 的tag看前面的。如果你愿意给我留言，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会非常感激的。

也非常感谢帮我撸情节的朋友。

谢谢欣赏。